化妆师(赵以琴)

2023-08-29 11:25:08 来源:个人图书馆-储氏藏书

赵以琴

蹭饭时,认识一个叫小强的红脸男人。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他坐在我的对面,沉默不语,脸上挂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嘴巴宽大,牙齿洁白,鼻子高挺,眼睛圆大,脑门却有一半头发已凸显早衰,可他精神抖擞,身体泛光地端坐在我的对面。

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他也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们没有交流话题的基础,当然,也没有非得交流不可的欲望。我们是偶然一起蹭了一顿饭,我蹭朋友的饭,他蹭老板的饭。若是在多年前,就算朋友用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会蹭他这顿饭,这顿饭在一个特殊的地方宴请,不是豪华大酒店,也不是乡村私房菜,更不是附近有山有水的农家乐,这处宴请的所在,说了担心各位害怕,也担心各位会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连连说,打死我,我也不去那种地方吃饭。的确,在没有经历过亲人离世前,我对此地也是有着莫名的恐惧感,更不要说把一顿晚餐安排在此地。

几年前,父亲离世,送父亲的灵柩车摇摇晃晃在山间公路慢行,我们几姊妹早已哭够,一路沉默着送父亲去殡仪馆,殡仪馆有一炉大火等着父亲,这炉大火足以把父亲冰冷的身体温暖到融化。可少不更事的我们,从未见证过一个活生生的人经火那么一烧,就变成如墙角的齑粉般。殡仪馆建筑高大,看上去质量尚好,若不是一个安顿死人的地方,穷苦的活人有这样高大的房子,那该多好。可人人都厌弃说起这个地方,甚至觉得去了一趟殡仪馆,身体就不干净,被一些所谓的阴气魂魄缠上了身,讲究一点的还要烧香祭拜,以摆脱身体和灵魂的不洁净。

我也曾是这样的人,若不是送父亲最后一程,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踏进殡仪馆,更不会在殡仪馆吃上一顿不同凡响的晚餐,甚至认识一位叫关小强的红脸男人。关小强,四十往上五十不到的样子,身体瘦弱,但脸色红润,还泛光。有人开玩笑说,小强,你是不是化妆时揩了人家的油,脸油光水滑的。当然,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不过,足以证明关小强脸色的滋润及生活的幸福指数。无论别人说什么,他只是笑笑,大不了递上一支香烟,以表尊重,也期望对方不再浑开玩笑罢了。

饭桌上,朋友特意介绍说,关小强,殡仪馆高级化妆师,是我们馆里不可或缺的人物。关小强见老板这样夸他,有些束手无策,忙起身表示感谢。朋友大手一挥,朗声说道,坐下,坐下,不用这么客气。关小强还是站了起来,忙把酒杯端起,敬老板一杯。酒过三巡,我才和关小强彼此熟稔起来,听说他是化妆师,我深感好奇。化妆师?在我有限的认知里,我只知道城市的霓虹灯下有很多魅惑的面孔是受化妆师所赐,歌舞摇曳的夜生活场所有很多化了精致妆容的青春美少女去艳遇富二代、官二代,却不曾想,亡灵也需化妆。父亲被推进火化炉时,火化师没有说父亲需要化妆这一事,我把这一有些疑惑的话题交给关小强。关小强笑眯眯地抿着嘴唇说,你父亲已经化过妆了。化过妆了?我带着几分狐疑望向他,再次抛给他一个问号。关小强举起酒杯,说和我碰一个再给我解释。

他说,关于亡灵化妆的事,要分好几种,第一种是正常百年归天的,男的剃光头、刮胡子、修面、洗身体,就算是化了妆了。女的扎好头发盘个髻放在脑后,洗脸、梳眉、涂口红、洗身体,也就算是化好妆了。这样一说,我就想起父亲去世时,村街的乡邻们七手八脚帮我们把父亲抬到堂屋的木板上,就安排我们去找剃头匠,说是快点剃头洗好身把衣服穿上,等人身体彻底变硬了,各个关节打不了弯,就穿不上了。第二种是非正常死亡又带有外伤的,比如什么跳楼死亡的,出车祸的,摔下悬崖身体有大面积伤痕的,这种亡灵的化妆就要稍微麻烦一些。正常死亡无可非议,非正常死亡的人,化妆?怎么化呀?我心里有些毛毛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红红的脸膛因酒的浸润更加红了。

他端坐在我对面的身体动了动,眼里生发出一束遥远的光,稍顿了片刻,对我说,十年前,他并不是一个给亡灵化妆的师傅,压根也没有想过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份职业是给亡灵化妆,那些年,无论哪种方式死亡的人,都是棺材里一放,几层厚土一盖,就算完事。当年,他们村有一个开煤车的师傅,因睡眠不足,又加上山路奇滑,师傅把车开离公路,摔到悬崖深处,死得极其残忍,脑袋和身体脱离,只有一层皮子还粘附在一起,若不是这层肉皮,兴许就真的尸首分家了。当亲人看到死者惨状时,可以说这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一场景,特别是死者圆睁着的眼睛。据幸存者回忆说,车一翻下悬崖,他们几个在车斗上的人被抛出去,有的摔在了深丛里,有的摔到了树干上,有的顺着坡面一直滚,不知会遇到何物方才停止滚动。这位幸存者摔在一个石头缝里,动弹不得,却看见车身如猛虎般直逼过来,心里暗想,拐了,死定了,却不料车斗把他盖住,他蜷缩在车斗里,车驾驶处却卡着煤车师傅的尸首。一个大男人吓得尿了裤子不说,还哭哑了嗓子。

煤车师傅要装殓入土,可那脑袋就是摆不正,不是向左歪斜,就是向右歪斜,还有那眼睛,亲人用手抹了一次又一次,就是不合眼。村人就说,他这是死不瞑目。的确,煤车师傅不过二十出头,刚娶了媳妇,媳妇肚子里才怀上孩子,还未等见到孩子,这师傅就死得如此惨,怎么让他瞑目?村里老者就建议说,请个师傅把脑袋和尸体缝合在一起,死者去了阴间也好有个全尸。可谁敢呀?又有谁会呢?大家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说,请村里的关裁缝来吧,他干了一辈子裁缝师傅,可关裁缝说,我只敢缝布,不敢缝人皮。大家又说请村里关鞋匠来吧,鞋板子那么厚,他的针也穿得过,这缝人皮的事,他应该可以干,可关鞋匠也说,我不敢,我晕血,怕见了死者我也得去见阎王了。村人又说,去请关医生吧,可关医生是个女的,她说,接生还行,这死人脖子没碰过。村人又建议说,那就请关猪匠来吧,人和猪的身体结构是差不多的,他肯定不晕血,也敢缝人皮。

这个关猪匠,就是关小强,那时,他也不过刚三十出头的人,但已有十多年的杀猪经验。一刀下去,猪连叫都不叫一声,就愉快地去了。村里人戏称他手上有一把关二爷的刀,若是没有,就是关二爷施了法,让他的刀法那么准,猪免遭痛苦。关小强對猪的身体结构的确把握得很准,别人说,要半斤潮头肉,他绝对不会错给成夹缝肉,别人要里脊肉,他绝不会错给成坐墩肉,别人要子排,他也绝不会错给成飞机排,对猪的身体比对自己的身体了解得还要清楚。他也常开玩笑说,人就和猪一样,大不了人是两脚走路,猪是四脚走路,人会说话,猪只会哼哼;也常把成色好的猪肝猪肺猪心与人的做比较,说若是人的肝肺心得病了,就如这成色不好的猪肝猪肺猪心一样。这个道理讲得浅显易懂,村人里都觉得关小强是一个灵光的人,猪身上的事都可以悟到人身上,若他不是屠户,是个教书先生,那他得教出多少好学生呀!可关小强却说,他就喜欢当屠户,虽然杀了生,但却满足了村人对肉的渴望,也是一大好事。

关小强一听让他去给煤车师傅缝脑袋,有些愣住了,虽然自己曾经说过人和猪是一样的,但杀猪是手到擒来,若是杀人?不不不,若是在死人身上动刀动枪的,这没干过,且这人还是和猪有区别的。他胆怯和畏惧了,埋怨自己曾经把话说大了。可死者家属求上门,请关小强一定要伸出援助之手,让死者有一个全尸,好入土为安。关小强实在躲不过去,也就去了。他在死者家喝了一碗烧酒,等脸迅速红涨起来,就对主家说,准备粗麻线,缝被针。

关小强的第一台整容术手术开始了,他借着酒意,却无法叫停颤抖的双手双脚和额头冒出的虚汗,哆哆嗦嗦地胡乱缝合着,他知道,他如今缝合的不是猪,是人,是一个还未当上父亲的年轻小伙子,他也知道,光是缝合皮肉是固定不住一会儿向左倾斜一会儿又向右倾斜的脑袋的,他得找到后脖子处关键的一节脊椎骨,这节脊椎骨据说是冷兵器时代砍头的具体位置,一个刽子手,若没把刀砍到此处脊椎,死者是要受罪的,若一刀用力于此处,人没知觉就去了。也有功夫高的人在掰敌方脖子时,只听咔的一声,敌方应声倒下,也就是把这一脊椎骨掰断了。关小强在紧张又冷静的情绪中,稳稳地找到这一处关节,用关节脱臼复位的手法把死者脑袋稳稳地与身体衔接完好,用手一抹,死者眼睛也轻轻地合上了。

我听得心惊胆战、心有余悸,忙说道,你真了不起。关小强却腼腆地一笑,微微露出一颗虎牙,徒增了几分可爱。我开玩笑说,你这曾经的屠户身上怎么一点匪气都没有,笑起来反倒如一个害羞的小姑娘了。关小强更加不好意思,低下头去,说,我和女生说话就老爱脸红,还加之你是老板的朋友,这就更脸红了。引得大家一阵哄笑,说,你这话说得,能说这话的人怎么会脸红?大家开了一阵儿玩笑,喝了一阵儿小酒,还是让话题又回到殡仪馆的化妆师上。

关小强说,现在没人愿意干这一行了,说是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满身的阴气及死人味,就连老婆都嫌弃他身上冷冰冰的味道,说,你一回家,总觉你身上附有好多看不见的亡灵,搅得我好多年没睡好觉。老婆劝关小强把工作辞掉,找点别的工作来干,一家人也饿不死,还饱着了。但关小强光是嘴巴答应着,却迟迟没离开殡仪馆。老婆催了几次,关小强总说,等等吧,我走了,殡仪馆就没化妆师了,皮烂腿断的亡灵就不能完好入土了。老婆有些气愤地吼道,没人化了,殡仪馆老板不知道想办法呀,要你管!限你一周内辞职,不要再去搬弄那些烂腿烂肉的人了。一周后,关小强不但没有辞职,反倒说动了老婆,老婆也一起在殡仪馆工作,不过,老婆不负责亡灵化妆,她负责殡仪馆里的水豆腐和辣子鸡。这次的餐桌上,就有他老婆做的水豆腐和辣子鸡。水豆腐很嫩,油辣椒也很入味,辣子鸡好吃到让人以为他老婆以前是厨师。他老婆倒是很出色,大着嗓门说,若是大家喜欢吃,下次再来,再炒。

于是,大家又向他老婆讨要炒辣子鸡的经验,她也不吝啬,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说什么鸡要到她村里关二嫂家去买,辣椒要她娘家的小米辣,她娘家的辣椒很出名,不光是村里,也不光是县上,就算在整个贵州,她娘家的小米辣也是很出名的,据说,都已出产到国外去了。我们每个人都跟她预订了一只鸡和几斤小米辣。作为女性,我自然和她聊得更欢,我问道,你不是不让关小强当亡灵化妆师吗,怎么现在又同意了?她嘴巴一扯,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说,起先是不同意他当什么鬼化妆师,总觉他身上阴森森冷冰冰的,把殡仪馆的冷浸带回了家。但他给我说了一个给小孩化妆的事,我心里就……她有些哽咽了,我不知這其中有什么事,但我猜测,估计这个小孩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关小强递给老婆一杯水,轻轻拍了拍老婆的手,示意有老板在,还有我这个不算朋友的朋友在,就别洒泪了。

我们本想结束这个话题,可关小强老婆却把话题又展开了。她说,我本是限定小强一周内必须辞职回家,可就在一周期限快到时,一辆三轮车被货车挂拽几百米,货车司机安然无恙,祖孙三人当场死亡。话说祖孙三人即爷爷、奶奶和小孙子,爷爷、奶奶六十不到,孙子才六岁左右,因其父母在外务工,孩子便留守在家由爷爷奶奶带着,孩子父母也是一年回家一次,六年过去,孩子几乎忘记父母长什么样子了,加之近年疫情,并不是每一年都能按时回家。这日赶场,爷爷驾着他的农用三轮车,说是带着一家人去镇街上赶场购买点生活必需品,顺道给孙子买一身新衣服、新鞋子、新书包——孙子马上就要读小学一年级了。孙子有一张圆乎乎的脸,一双大眼睛上镶嵌着如芭比娃娃一样的长睫毛,村里人开玩笑喊孙子为假姑娘,孙子也只是腼腆地吸着鼻子,一半身体躲在门框里,一半身体露出门框外,任村人叫喊。村人都说,这娃性子好,不野,不像村里某某,一天到晚不是踏了谁家的苗,就是偷了谁家果,抑或炸了谁家的鱼,搞得村人怨声迭起,一说到某某,就预言性地说,长大又是一个调皮匠。

孙子坐在三轮车上,很是高兴,对读书充满了展望,希望去到镇上,爷爷给他买一个漂亮的书包和文具盒,其他的什么新衣服、新裤子,孙子不是很想要。祖孙三人在车上叽叽喳喳地摆谈着,马路两旁红艳艳的辣椒地连绵起伏,初升的暖阳晃在脸上、三轮车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可谁曾想,在拐弯下坡时,一辆行车速度稍快的大货车因其视线盲区,没看到一旁行驶的三轮车,硬是把三轮车拖拽了几百米,才有所警觉,等货车司机下车查看,哪里还有什么人啊,三轮车早已拖拽成渣,祖孙三人被远远地甩在车后。爷爷胳膊扭断,后脑勺有如小碗那么大的一个洞,估计致命伤就在这里;奶奶被直接甩到了辣椒地里,也不知伤到哪里了,反正辣椒地更加红艳艳;最惨不忍睹的就是孙子,脸被拖拽掉半边,一双大眼睛还被拖拽出一只眼珠子。

送到殡仪馆后,是小强准备辞职的那天,小强告诉老板说,做了这一起亡灵化妆后,他就要辞职了,老婆嫌弃自己身上的冷味和阴森味。小强心情沉重,今天的停尸房与以往不同,不光冷森森,还冷阴阴,让他呼吸急促,以往白色的墙壁没这么耀眼,今天白色的墙壁好像镀了一层釉,反光得厉害,也冷得更加流畅。八月的酷暑,却并未让小强感到炙热,而是一股寒气直逼心尖。难道是自己害病了,还是这小小的亡灵心有不甘?给成人做面部修复是常有的事,给小孩子做,这还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可生活中有那么多的不测风云,怎么可能会是最后一次呢?小强想到自己多年前失足掉下山崖的三岁女儿,根本没给孩子做任何修复,就把孩子扔在山洞里,孩子带着一身伤痕踽踽独行在另一个世界,不知是否怪罪过他?怪罪小强怎么连衣服都不给她整理一下,连头发都不给她梳理一下,就让她风化在无人问津的山洞里。

他靠近孩子,打开裹尸布,孩子小小的身体露了出来,脚上没了鞋子,身上没有了衣服,静静地躺在铁床上,面部却惊悚得难以直视。这失去一半肉皮的脸该如何修复呀?怎样才可以让孩子有一张完整的脸去到另一个世界?他在孩子身边待了三个小时,每扯住一块皮肉,他的心都会疼一下,好像扯的是自己失足掉下山崖的三岁女儿一般。每理清一块皮肉的走向,他的心才舒展一分,深感安慰。丢失过多的肉得用其他物质填补,脸才不至于如深陷的坑洼,可他却不愿在这张圆圆的脸上掺杂进其他不是他身体的物质。可不用其他填充物,这脸是如何也平正不了的。小强蹲在了墙角边,日光打在他的脸上,他脸上一粒粒饱满的珍珠更加晶莹剔透。他狠狠地抽了三支烟,在最后一支香烟即将燃尽之时,小强霍地站了起来,他掏尽自己所有的裤兜、衣兜,随后跑了出去,又一口气跑了回来。这次,他脸上的光又回来了。他剥落烟丝的手很仔细,据说烟是烟叶的又一次重生,在经过高温烘烤淬炼之后,它的灵魂得以升华,是生命的另一种呈现。小强决定用烟丝作为孩子面部填充物时,就是因看到燃烧后的烟丝洁白无瑕。他做得很细,很轻,生怕弄痛孩子似的,最后,孩子那张惊悚的脸恢复到受了一点擦伤一般。他很心安,算是给这份工作一个完美的结局,也算是给这小小的亡灵一次最美的离去。

他把这种久违的感觉说与老婆听,女人毕竟是心软的,老婆听后,也双眼含泪,不再催促他辞职,反倒提出和他一起去殡仪馆工作,送幸与不幸的人走最后一程。老板得知小强不但不辞职,还把一向反对小强给亡灵化妆的老婆也请到了殡仪馆,甚是高兴,握着小强的手,有些激动地说,小强,好好干。今天这顿饭也是因小强这个重大决策而宴请的。小强有些不好意思了,用眼神示意老婆,意思是老婆可以闭嘴了,说了大半天,把老板的主角位置都抢了。老婆明白小强递过来的眼神,起身去到后厨,说是光顾着吃,把厨房外那几只流浪猫给忘了。是啊,这里不光是一个安顿亡灵的地方,也安顿活物,流浪至此的一只橘猫,把家安在了殡仪馆,刚下了一窝小橘猫,可爱至极,小强媳妇每日除了喂养职工们的胃,还不忘暖和那不请自到的一家子。我也忙着起身,想去瞅瞅那一家子,却被朋友拽住,说,你就别去添乱了,你去了猫就跑了。

各自都有了一些醉意,朋友说,你这猎奇的心还是没改,你听嘛,我看你今天晚上回去怎么睡得着。我笑嘻嘻地对朋友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如九十年代混社会的小太妹一般。朋友在我脑门上敲了一下,如一位父亲一般的温暖立刻传遍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其实,我有这么一位大龄朋友,也是源于他身上有一股子父亲的味道,无论是语言上,还是行动上,抑或他们使用的一些劝诫人的俗语,比如:长江好耍,不是久留之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特别是最后一条,他说,这一条,在哪朝哪代都适用,读书是出人頭地最快的一条路,我们上数三代是农民,不能再下数三代还是农民,虽然农民也可贵,但就算做农民也要做一个现代化信息化的农民。

从朋友口中得知,关小强其实是个胆子特别小的人,小时怕堂屋里的两口棺材,这两口棺材是他父母的,父母刚过五十,就为自己准备了这一对老家,在他们眼里,这棺材是他们最后的家。父母对棺材很是爱护,每一年都要刷一遍漆,每一年都要打开堂屋门,让阳光普照在棺材上。每次去到堂屋转身离开时,他总觉得背后冷飕飕,好像有人伸出手臂试图抓住后背一般,总会跑得很快。他也怕去给干爹拜年时路过的天坑,坑有多深,具体不知,用石头试了一下,却听不到石头砸到坑底的声音,石头落下去就等于是彻底消失了。有人放羊,羊滚进去过,刚进去时,还听得到叫声,一会儿就如去了天外,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了无痕迹。有人放牛,牛也滚进去过,还有人配猪,猪也滚进去了,好像这个天坑是个大磁铁一样,隔一阵儿吸一样东西进去,隔一阵儿又吸一样东西进去。他干爹的老婆,也就是他的干妈,和干爹闹架,跳进了天坑,尸首都没找到。还听说,天坑埋过土匪,也埋过地主,反正,这个天坑很吓人。干妈死了,他也就不再与天坑相遇,但害怕的阴影却一直持续多年。他也怕赶场日被一场大火烧死的兄弟俩,话说赶场日,兄弟俩父母出门赶场,让孩子看家,担心孩子瞎跑,回来找不见,就锁上房门,可兄弟俩闲着无聊,就在家里搞灶孔里的火,却不曾想把房子给烧了起来。兄弟俩兴许是被浓烟呛死再被烧焦的,也许又是被大火活活烧死的,想想都觉得周身疼痛。他跑去大火现场看稀奇,却看到一位长者手提着烧焦的孩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被吸进鼻子里,嘴里的橘子一下子就呕了出来。随后,人们说孩子死得冤枉,要埋在三岔路口,看来来往往的人,在那边热闹热闹。每次路过埋孩子的路口,他的心就是悬起的,总想起那个被烧焦的小小的身体。

我站起身,给关小强斟了一杯酒,本想大抒特抒一番对他的佩服。可值班的灵车司机却接到电话,需要去附近小区拉尸体。小强在水龙头下洗了脸,褪去酒意,对老板说道,我上去了,你记得答应我的事,别忘了,要尽快。我问朋友道,你答应小强什么事了?是不是答应给红包,还是其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小强才留下来继续当亡灵化妆师?朋友垮着脸语气沉重地说,一个脑袋,不想好的,就想些乱七八糟的,我答应给小强找个徒弟。

今夜,小强又把自己关在了停尸房!

责任编辑:胡汀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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